大概是第十章之后的故事

算是刀吧

　　

　　

　　

　　两个小年轻定居下来，被屋顶上的白蝶看了个通透的时候，雅音阁的老板正怒气冲冲的走在路上。

　　

　　凯兮猜得也的确不错。

　　

　　这才过去没两天的时间，他就找了回来。

　　

　　眼瞅着难得满脸冷汗的守御领着雅音阁老板走过来，凯兮毫不意外，笑着跟同桌喝酒的人打了个招呼，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门口。长相惹眼的青年即便冷着一张脸，也仍然引来了无数姑娘的驻足回眸。

　　

　　一看见凯兮满身酒气的走了出来，原本脸色就不太好看的谱尼表情更难看了。

　　

　　“您果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凯兮微笑道，挥手遣散了周围的守御，转身便走，脸上的笑意半真半假，“那么生气还能跟着我来。”

　　

　　谱尼仍然冷着张脸，但脚步却丝毫不慢。

　　

　　发觉了他的心情仍然不好，凯兮扬了扬眉没再开口，安安静静的领着路。

　　

　　两三天的功夫，也足够谱尼冷静下来了。

　　

　　气归气，可他那兄弟没死，这也着实让他悲喜交加了好几天，就跟着这明显早就算计好的丫头片子来了。

　　

　　说他兄弟死了，多半也是缪斯的命令。一想到那个喜怒无常的现任城主，谱尼更是连生气都懒得生。御城守卫固然神出鬼没，可缪斯绝对是主要原因，没有之一。作为御城历史上第二年轻的城主，缪斯的能力和手段也的确足够令人惊艳。

　　

　　但奈何她前头那位是连御城之外的人都有所耳闻的魔君索伦森，也的确掩盖了她不少的光芒。

　　

　　明明都还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像人精呢。

　　

　　不过，能把以前天都能闯个窟窿下来的凯兮管的服服帖帖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凯兮的脚步仍旧不紧不慢，甚至她还有闲心勾着自己脑后那有些粗糙的小辫子把玩起来。

　　

　　谱尼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也颇为感慨。

　　

　　比起最初来到这里的那几年，她现在不仅举止言行看不出分毫破绽，甚至比他们这些人更适应这里的生活，仿佛背叛亲族不过眨眼般随便的事情，不值一提。直至现在，她对于这座城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缪斯。

　　

　　如果真相流传出去，恐怕不用异族们下一次来袭，这座城就会直接崩解了。

　　

　　抵御异族的守御统领，是至强的异族。

　　

　　想想谱尼都觉得发冷的可笑。

　　

　　然而那个令他发冷的对象却丝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脚步仍旧轻快，像个还未成年、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带着谱尼绕过几个街口后，随意的走进了条小巷口里头。

　　

　　谱尼觉察到身周的空气忽然粘稠了一瞬，像是走进了水中一般，跨过后却又毫无阻碍，仿佛那一瞬间只是错觉一样。

　　

　　原本普通的平凡小巷忽然就变了。

　　

　　他身后的那街道人家仍旧平和宁静，可他面前不远处，已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堡垒般的殿堂，长而宽大的阶梯从殿堂的入口落下来，绵延到他面前不远处。

　　

　　谱尼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着那无论哪个传说里都找不见影子的建筑。

　　

　　那是个被毁灭的遗迹一般，无论阶梯还是石柱，都尽是裂缝和碎片，那些石柱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拦腰折损，碎了满地的石渣，和阳光一起，在地面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斑驳。可即使是这样，那并不完整的大门，那即便破损也还能辨认出的精致纹路，都在无声息的诉说着它曾经的光芒万丈。

　　

　　他虽然早知道御城有传说中可以避世的结界，但真正走进来，还是头一遭。

　　

　　凯兮领着他从那摇摇欲坠的阶梯一步步登上，步入那巨大的殿堂之中。

　　

　　殿堂内广阔又冷清，除了一尊黑黝黝、巨大得夸张的石像外，再无其他。空荡荡的黑暗弥漫向远方，让人没来由的看出种沉重的压抑。

　　

　　凯兮在那石像前合手行了个礼后，这才转过身，看着一脸冷漠的谱尼，微微躬身，伸出了手，另一只手背在了背后，做了个无可挑剔的邀请姿势。

　　

　　和一般的姑娘相比，凯兮的身形明显更加修长，昏暗中这么个动作一做出来，更让她看上去有些男女莫辨，更显得诡异。

　　

　　也就在这时候，墙壁上雕刻出来的那些烛台忽然便燃起了火焰，并且随着延伸的方向，一盏盏烛火不断向前延伸而去。

　　

　　谱尼这才能够彻底看清自己身周的情况，看了半晌后，他忽然面无表情地退了一大步，紧紧靠着墙壁。

　　

　　——这是个巨大无比的，藏在黑暗中的悬崖。

　　

　　凯兮的一只脚，刚刚好踩在悬崖的边缘。

　　

　　一道还不算陡峭的宽广阶梯沿着一边的石壁雕刻着蔓延，沿着烛火勾勒的方向，紧贴着石壁蔓延向遥远处，在谱尼视线的尽头微微倾斜而下，消失在黑暗中，稍有不慎便可能直接落进深谷里头，粉身碎骨。

　　

　　但最重要的是……

　　

　　“你们已经穷到连护栏都装不起了吗？”

　　

　　谱尼试图放松下自己的情绪，非常严肃的发问了。

　　

　　回答他的只是凯兮的一声轻笑。

　　

　　“请放心。”空旷又黑暗的空间里，凯兮带着笑意的声音愈发令人不安，“就算掉下去，守御也不会让任何人死在这里。”

　　

　　石壁上那刻得精美的烛台中，火光跳动了一下。凯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和一般的姑娘相比更显修长的身形让她偶尔有些男女莫辨，也让她在这种时候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谱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后，沿着墙边，一步步的往下走去。

　　

　　更为平整的阶梯尤为的漫长，石壁上那点点金黄的火光也在某处戛然而止，仿佛是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走进黑暗的深处。

　　

　　这石梯太过漫长，漫长到谱尼甚至觉得它可能没有尽头。

　　

　　而直至某一处时，谱尼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方向感向来好的出奇，一些感官也的确异于常人。也得益于此，他更能发现一些藏得极为隐蔽的东西。

　　

　　谱尼慢慢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向上方看去。

　　

　　那一点点暗淡无比的光芒从遥远处的黑暗蔓延而来，又向着远处的黑暗奔袭而去，黯淡到几乎随时可以被黑暗淹没。

　　

　　停了片刻后，谱尼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难怪他怎么也听不到脚步的回声。

　　

　　若非是他，恐怕别人连这阶梯是打着弯向下都发现不了。

　　

　　连另一侧的灯火都看不到，甚至连阶梯都像是笔直的一样……这地方简直像是个深谷。

　　

　　而越往下走，谱尼就越是心惊。

　　

　　这地方已经广阔到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此巨大的空间，到底是天地的造物，还是那些整日不见人影的守御们的手笔。他知道御城藏着的秘密堪比漫天的星星数不胜数，却也不得不为之感叹。

　　

　　阶梯在遥远的某处终于停歇，而灯火早已在阶梯即将结束的某处便戛然而止，周围的黑暗像是一双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东西忽然在地面上摩挲了一下。谱尼侧了侧头，也并没有试图在这黑暗里能看见什么东西。只是那柔和又微弱的声音正在一点点的放大，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

　　

　　谱尼默默地判断着那东西的大小和距离，最后却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安静的等待着。

　　

　　“好久不见。”

　　

　　他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黑暗，他引以为傲的感官此刻也只有听觉发挥到了极致，告诉他，说话的那个人，他以为死去多年的兄弟正站在他的正前方。

　　

　　谱尼扯了扯嘴角。

　　

　　他憋了两天的那些难听话，混着满心的焦躁和一丝愤怒，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好像突然失去了发泄的缘由和动力。沉默了半晌，谱尼才叹了口气，道，“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有人比我更想听。”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对面并没有给他什么回应，谱尼也毫不意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提。

　　

　　“你为什么……不见他？”

　　

　　谱尼的声音慢慢的在地下回荡开，有些昏沉的回声跌跌撞撞沿着石壁回荡。

　　

　　“……事出有因。迫不得已。”

　　

　　“呵。”

　　

　　“……”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对面。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谱尼仰起头，石壁传来微弱的回音，以及他头顶正上方，那隐约可见的一点微弱火光，在他脑海里，为他勾勒出了一个广阔到让他无法想象的轮廓边界，“难怪我还一直奇怪，城里的结界不过那么几个，怎么放得下御城的守御。”

　　

　　谱尼慢悠悠的望着那宛若黑暗天空中微弱星光一般的烛火。

　　

　　“这地方，已经把整个御界山里头掏空了吧。”

　　

　　他藏匿在黑暗中的兄弟终于回应道，“都是先人的手笔，你想知道，去问缪斯就好。”

　　

　　“那位姑奶奶我可不敢惹。”谱尼叹了口气，“说正事吧。”

　　

　　他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为什么说自己死了？魔君索伦森还活着，这难道不是个好事吗？”

　　

　　“……那不重要。”索伦森轻声道，“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的机会，大概只有这一次，有些事，我想让你帮我。”

　　

　　“我就知道。”谱尼抱着臂，毫不意外，“活着的时候你们俩就不省心，你死了我现在还要来给你打下手。”

　　

　　“……异族就要来了。”似是一声苦笑。索伦森当然听得出来，谱尼还在因为自己假死气的不行。

　　

　　谱尼冷笑：“可不是吗，夜魔可在这里住了小几月了。”

　　

　　索伦森道：“他会在这里，是个意外。”

　　

　　“意外？”谱尼忽然沉默下来，“那你说异族要来的意思是……”

　　

　　“异族内部有叛乱，他被针对了，拼着命才逃到这里。”索伦森的声音仍旧低沉又平静，一如这一片黑暗一样，“异族的大军过不了多久就会降临，但我最多只能再战一次。”

　　

　　谱尼盯着前方，瞳孔里倒映着一片茫然的黑暗。

　　

　　七年前的刀光剑影，还有那些鲜血淋漓的痛苦，一时间毫无预兆的翻涌在他的记忆里，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发觉自己难得走了神之后，谱尼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统统压在了脑后，问道，“你想做什么？”

　　

　　黑暗中，无人回应他。

　　

　　过了许久，久到谱尼的腿脚一阵阵发麻的酸痛时，索伦森才慢慢的开口了。

　　

　　那声音太轻，谱尼一时间没听清。

　　

　　“什么？”

　　

　　片刻后，索伦森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带他下山。”

　　

　　声音里，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谱尼彻底的愣住了。

　　

　　他茫然的试图在黑暗里寻找到那个和他九分相似的身影，可任凭他多努力，看到的只有深沉的黑暗。

　　

　　“……你别闹。”谱尼笑了声，声音干涩的他自己都能听出来，“他要走早就走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去见他一面？和以前一样……”

　　

　　“算我求你，带他走。”

　　

　　谱尼看不见索伦森的表情，可他能知道，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现在到底有多难过，多绝望，才会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恳求他。

　　

　　一时间他也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反问道，“然后呢？给他找个地方，过完这一辈子？”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但是他明白，那便是默认。

　　

　　出离的愤怒忽然袭上他心头。

　　

　　“……七年。”

　　

　　谱尼盯着那一片黑暗。

　　

　　“他带着一身伤，从黄泉爬回来等你，七年。”他环视着四周的黑暗，就像是看着藏匿于黑暗中的索伦森，“你就这么让他走？”

　　

　　偌大的空洞里，一片死寂。

　　

　　半晌，索伦森艰涩的吐出了几个字，“我欠他。我知道。”

　　

　　他再没有说话，也没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那一刻，谱尼甚至觉得他的兄弟是真切地死在了这一片黑暗中。

　　

　　七年光阴流水般划过谱尼眼前，像是只脆弱又斑斓的蝴蝶翅膀，忽然间就那么破碎，弥散在空中，随风飘散。

　　

　　一个尝遍了离别思念滋味的孤寂背影，和那些时光一起，碎裂在他脑海里。

　　

　　他忽然发觉了种可悲又荒诞的感觉来，这感觉像是只手，将过往种种的境遇、回忆、感情，一切一切都拧成了一团，而后狠狠地重击在他头上，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谱尼甚至不知道自己坚持在这座破烂又悲哀的城里坚持了七年的理由是什么，那些他目睹的日夜，他听闻的悲鸣，忽然全都失了滋味和色彩，干巴巴的堵在他心口。

　　

　　“浪子欠他，你也欠他。”谱尼忽然笑了一声，直接转身便朝着那阶梯走去，轻柔的衣角带起的风却冰凉又锋利，“你们都没错。”

　　

　　他一步步迈上阶梯，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在底下人的心头硬生生剜出个巨大的血口来。

　　

　　“是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