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微光将临
　　
　　仅存下的两道城墙般的封域之内，便是那一方仍旧安宁、被称作核心封域的狭小星空，还未沾染上外界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灼与压抑。
　　
　　核心封域内的某一颗星球上。
　　
　　收到伊修兰迪消息的时候，诺伊尔几乎不敢置信。他愣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大概因为他的动作太大，一下子惊到了不远处抱着膝，缩在沙发上的凯兮。
　　
　　原本微斜着身体，靠在缪斯怀里昏昏欲睡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四周，一只手还紧紧抓住缪斯红色外套的衣摆，抓住了一片褶皱。
　　
　　缪斯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轻轻的将凯兮带进怀里，顺着她柔顺的长发，指尖一缕淡淡的红芒幻化成晶莹的小蝴蝶，很快引起了凯兮的注意，将她安抚了下来，“伊修兰迪说什么了吗？”
　　
　　她的直觉一如既往的准确，准确到令人有些心惊胆战。
　　
　　诺伊尔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
　　
　　“……【跨越】计划确定。”他尽可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但连他自己都能听见嗓音里藏不住的颤抖，“我们，可以开始了。”
　　
　　缪斯顺着凯兮长发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神也瞬间凌厉了起来。
　　
　　“还等什么？”她站起身，拿过一旁的小毯子盖在了凯兮的身上，姑娘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放开了手，乖巧的缩在沙发上。缪斯俯身又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而后转身，一双瞳眸明亮无比，望着诺伊尔，“要干活了。”
　　
　　那核心封域最中心的一颗星球，也是目前残存的星域的最中心。
　　
　　站在外太空中，缪斯和诺伊尔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而后，鲜红与纯黑的强烈能量直直的冲击在了那星球坚实的土地上，像是两把无比锋利的刀子，一点点的开始刻画这颗巨大的星球。
　　
　　“能想出这种方法，你胆子也不小。”
　　
　　诺伊尔手上的动作没停，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下，能量在地面上逐渐勾勒出的一道深刻的痕迹，隐隐透出那星球核心炽热的光芒。
　　
　　缪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无数鲜艳炽热的红色光芒汇成一束，同样向着星球奔袭而去，“你以为，这方法背后是多少条命？”
　　
　　“真有耐心。”诺伊尔只是笑了笑，身侧两颗鲜红的能量珠漂浮在他身后，光华流转。
　　
　　“只要我想着的那些人可以活着，什么方法我都会去试。”缪斯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这反而让诺伊尔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得到什么回答的。
　　
　　诺伊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去，凶猛的能量直接在地面上轰出了一个大坑，连接上了周围蛇一般的长痕，“好歹你也是战神，说出这种话，不怕有人会难过吗？”
　　
　　“他们心里想的，与我何干？”
　　
　　缪斯笑了笑，漂亮的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我只要确保她可以活下去，就够了。”
　　
　　诺伊尔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他觉得，如果曾经遭到背叛的是他的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渣滓给宰了，而不是还在耗尽所有心力，还在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半年前，第一封域的破碎，让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最外围、最坚固的一道封域，还有两位巅峰的战神，雷伊和盖亚。这个消息在第一封域彻底湮灭前被传出来的时候，震惊了所有人。
　　
　　于大多数精灵而言，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那光芒带来的是灭世。
　　
　　而这也让这条还未成熟战线中，一些不稳定的因素躁动起来。那些原本或迫于面子不情不愿驻守封域的精灵，或本不以为意，只想有个虚名的精灵们，一时间纷纷躁动起来。而作为战神之一的缪斯，也受到了不少无端的指责。
　　
　　她选择了沉默，只是更加努力的去研究各种古籍的秘法，试图为这个世界寻找一个出路。
　　
　　但包括缪斯自己在内都没想到的是，那些精灵将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变本加厉，原本就不太完善的第二封域竟然在面对那光芒之前就被他们先砸了个大口子，尽管早就开始了修复，但伊修兰迪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放弃一部分星域，选择缩小范围。
　　
　　而那一次暗算，让作为旁观者的诺伊尔都觉得心寒。
　　
　　那时缪斯正在全心全意，去尝试运作一个残缺的古老秘法，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因为反噬而遭到重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好事者们冲了进来，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向她发动了攻击。
　　
　　数十人集结起来的大招攻击，打在一个丝毫没有防备、甚至正在一个非常脆弱的状态中的人身上，即便是战神，也会半只脚跨过生死线；更何况，缪斯太长时间不眠不休，已经消耗了太多太多。
　　
　　诺伊尔现在都记得，当他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么一幅场景。
　　
　　偌大的研究室内尽是熊熊的大火，那些仪器、古籍都只留下了些许残骸，余下的皆化为了灰烬。
　　
　　周围的废墟里还有许多人在痛苦的呻吟、哀嚎着，看见他来了之后，纷纷向他爬过去，一边哭诉着那位女战神是如何冷漠的将他们打至重伤的。
　　
　　而不远处，半跪在地，浑身浴血的女战神望过来时，一双眸子里尽是斑驳破碎的花纹，眼里两行血泪近乎干涸在脸上，神情冷酷的近乎残忍，原本一直束在脑后的红发散落一地，比火焰还要明艳，凌乱且张狂。诺伊尔甚至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她已经伤成这副模样还没有倒下去。
　　
　　直到他看见缪斯的怀里，护着一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狼狈女孩儿，满身的鲜血，比女战神看上去更加虚弱。
　　
　　诺伊尔沉默了。
　　
　　他只是随手唤来黑暗的沼泽，将周围的一切哀嚎连同火焰一起吞噬殆尽后，叫来了人，将她们送去治疗。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们家的姑娘彻底成为了一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孩子。
　　
　　她舍身挡下的那些攻击，除了给她带来近乎致命的伤势之外，还夺走了她几乎全部的记忆。
　　
　　似乎都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只是加快了手中工作的速度，一点点的将巨大的星球镂空。
　　
　　缪斯看着那巨大星球的外壳被他们俩一点点的剖开，炽热的赤红色核心透过那些缝隙露出来，光华流转。
　　
　　对于那天的事情她其实已记不清太多的细节，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她却记得那一天，火焰中的凯兮面无表情的流下泪时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时候，缪斯望着那些火焰之前无数狰狞的脸，忽然觉得，就这么离开了，也不错。她就可以去找她的战友和哥哥，不用每天强忍着悲痛，去寻找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出路。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拥抱住了她。
　　
　　那个平日里一直冷淡的姑娘，死死的抱住了她，将一切攻击挡在了那纤细的背后。
　　
　　“你不能死。”
　　
　　她听见凯兮颤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
　　
　　“你不能死，不能！”
　　
　　缪斯看见能量与鲜血在空中交织成了花朵，而后摔落在地，汇成一片血痕。
　　
　　她做了个深呼吸，终于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更加汹涌、狂暴的力量自她身后汇聚，沉默着冲向那颗星球。
　　
　　没有人知道如何带着一整个族群跨越一个宇宙，去到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哪怕是谱尼，索伦森，甚至是次元的王。
　　
　　她必须完全靠自己，摸索出一条道路来。
　　
　　缪斯眼底，早已残缺不全的瞳之神能闪烁了一下，像是破碎的琉璃，在她眼底闪着光。
　　
　　她一定能做到的。
　　
Chapter　4.　风雨将落
　　
　　时间仍然不可阻挡的流逝着。
　　
　　那道光芒距离他们愈来愈近，曾经第一封域存在的地方早已被吞噬殆尽，不剩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伊修兰迪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二封域的损失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即便那光芒与第二封域间还有一段距离，但眼前这种损失程度，他们支撑的时间也将会失去一个很可观的长度。
　　
　　瑞尔斯一干人的行动效率非常快，镇压也很有效。但现在而言，镇压远远不够。
　　
　　至少在目前来说，能够镇压暴力的，只有更暴力——
　　
　　毕竟这已经不再是那个仅凭言语、仅凭一纸约定就能够换来盟友的和平世界了。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任何没有力量根据的保障，全是空话。
　　
　　“提高秩序者权限，即刻起，再有乱事者，秩序者可直接裁决。”伊修兰迪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蓝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那双眸子映成了深沉的黑暗。
　　
　　“命令已下达，秩序者们已收到。”
　　
　　赫德卡仍旧是那副温顺的样子。
　　
　　伊修兰迪仍然在抓紧时间调动着一切他们目前拥有的、能够使用的资源，只为了多拖那么一点时间。
　　
　　大厅里仍旧寂静，除了偶尔伊修兰迪翻动纸张的声音之外，便只有那精致绮丽的星域图，还在闪烁着，给这大厅带来那么一丝生气。
　　
　　赫德卡一直流动着晶莹绿光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赤红。
　　
　　“警告，检测到未知物质，已靠近安全距离。”
　　
　　伊修兰迪几乎是震惊的抬起头，那片能量虚拟出来的星空迅速放大。那残缺不堪的边缘，白色的光芒正在一点点的靠近着。
　　
　　那一抹带着彩色光尾的白色出现的时候，伊修兰迪就已经呆在了那里。
　　
　　他几乎直接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一刻，白色的光芒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在靠近，即将夺走自己的全部。那种根本没办法反抗的压迫力和速度，像是一副厚重的枷锁，正在从远处奔袭而来，想要再一次的将他吞没。

　　“警告，检测到未知物质移速正在提升，是否提高预警等级？”
　　
　　赫德卡的声音唤回了伊修兰迪的心绪。
　　
　　他深吸口气，将那星域图向远处推去，“第二封域全面警戒，第二封域内一切行动暂停，全速撤离。”
　　
　　终于来了。
　　
　　他的大人，魔君索伦森和谱尼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时间，终于要消耗殆尽了。
　　
　　伊修兰迪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也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近距离见过那光芒，还活下来的精灵。
　　
　　他亲眼见到过那光芒本身真正的力量。
　　
　　那是真正光芒所及之处，分毫不剩，比一切净化的力量都更要强大，连尘埃都被粉碎到无。就像是炎夏正午时分的骄阳，这世界却是深秋初雪，毫无抵抗的被它消融成水，融入大地，消失不见。
　　
　　原本他是根本来不及离开的。即便他速度快得惊人，但和光相比起来，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也就是他即将被那光芒吞噬的那一刻，他的大人来了。
　　
　　和当年从天而降救了他一样，他的大人，魔君索伦森像神一样降临了。
　　
　　和他一起的，还有谱尼。
　　
　　伊修兰迪亲眼见证了两个世间的最强，是怎样在他眼前消逝的。
　　
　　他们燃烧尽了一切，最终凝固了那光芒的时间，让它仿佛一个缓步不前的老人，磨磨蹭蹭的靠近这世界的更深处。
　　
　　可如今，光芒的速度在一点点的回升，这也就证明，他们的力量也即将消耗殆尽。
　　
　　留给这世间残存的生命逃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伊修兰迪面色沉了下来，抬手在半空中划过，无数晶蓝色的虚拟屏幕瞬间浮现，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闪现、交替，执行着他的种种命令。
　　
　　缪斯和诺伊尔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他必须给他们一个足够稳定的环境，无论付出什么样的……
　　
　　“指挥，指挥官在吗？”
　　
　　一个有点慵懒的声音忽然回荡在大厅里，让伊修兰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艾辛格平日里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伊修兰迪的瞳孔霎那间失去了一切光泽。
　　
　　“艾辛格？”他开口问道，慢慢的转过头去。
　　
　　星域图旁边，蓝色的镜子里透出暗黑战神的模样。他正盘腿坐在什么地方，笑着看着镜子。
　　
　　“你在哪儿？”伊修兰迪努力让自己平静着询问。
　　
　　艾辛格反而愣了愣，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是说第二封域全面警戒？”
　　
　　“我还没有给你下命令。”伊修兰迪深吸口气，盯着镜子里的人，“现在，回来。”
　　
　　“指挥官，我千里迢迢联系你可不是听你训我话的。”艾辛格看上去很无奈，他向四处望了望，“赫德卡应该没向你报告。第二封域马上进入完全防御状态了。”
　　
　　伊修兰迪连呼吸都停滞了，紧紧地盯着镜子里的艾辛格。
　　
　　“那东西的确难缠，外圈的检测器现在应该没了。”镜子里，艾辛格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黑色外套上的银色细链随着他的动作欢快的摆动了一会儿，而后艾辛格便撸起了袖子，露出半截布满疤痕的手臂，“缪斯他们的计划，大概需要多久？三天？五天？”
　　
　　伊修兰迪心里忽然无名火起，他几乎是一拳砸在了桌面上，睁大那双深色的瞳眸，一字一句的道，“我命令你，现在，回来！”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沙哑刺耳。
　　
　　“这大战在即，哪有主将先跑的道理？”艾辛格几乎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插进了口袋里，像是平日闲暇时候的懒散模样，“放心，别的不敢说，一天时间还是能给你拖下来的。”
　　
　　那声“你”被伊修兰迪咽了回去，他皱紧了眉，紧紧地盯着镜子里那人。
　　
　　没人比艾辛格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艾辛格。
　　
　　“……就一天。”伊修兰迪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神情平静如常，“我命令你，无论成功、失败，最多一天，必须返回！”
　　
　　“是！”艾辛格神情一凛，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另外。”伊修兰迪努力克制住自己，盯着镜子里的他的战神，一字一句的说道，“活着，回到我身边来。”
　　
　　艾辛格睁大了眼睛，看上去竟然有着几分不知所措般的惊诧。
　　
　　但不过片刻，他便垂下了眼，再次和伊修兰迪对视的时候，脸上是一个少年般的笑容。
　　
　　“好。”
　　
　　他笑着答应了。
　　
　　至此，再无声息。
　　
　　那蓝色的镜子里，只有伊修兰迪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