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风暴仍然在嘶吼着。
伊兰迪咬着牙,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其实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可是却仍然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没有放开。
光芒在迸发的一瞬间就灼伤了他的眼,视野里只剩一片混沌,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力量正在从他脚下无尽的深渊里凝聚,咆哮,正在向他汇聚而去。像是一头睡了太久的野兽,正咆哮着冲向原本属于它的王座。
那种透彻心骨的寒意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就麻痹了他的知觉,很久后,他才发觉那冰冷带来的痛楚。他的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吼,手上已经凝结出了寒霜。
力量向着四面八方逸散而开,所经之处,冰雪也乖顺的尾随着它的脚步,在伊兰迪身边留下无数优美的冰蓝色轨迹。
……艾辛格……
他痛苦的皱紧了眉,喃喃声被狂风淹没,碾成粉碎,飘散在风雪之中。
被冻成青紫色的双手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鲜红色的裂痕,滚烫的血顺着他的手滴落,片刻便凝结成鲜红的冰晶,耀眼夺目。
但即使是他浑身上下已经僵硬的近乎无法行动,他仍然努力的念着一个名字,一个让他坚持至今的名字。
……艾辛格。
他努力睁开眼睛,混沌的目光试图在风暴之中看清什么。几道可怖的血痕在他脸上干涸,那双空洞无光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天光。
伊兰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慢慢的,慢慢的将血迹斑驳的双手努力握紧,僵硬如同石块般的十指缓缓地扣在一起,掌心里的剑柄却仍未沾染任何的冰雪,依旧古朴如初。
而后,那柄剑,被他猛然向下按去,插进了阵眼的更深处。
霎那间,风雪狂啸,淹没了一切。
“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
艾辛格疯狂的奔跑着,攀爬着,狼狈不堪。
通向天巅的路崎岖难走,或者说,这几乎从未有人登顶、毫无路径可言的绝峰根本就是无路可走。但艾辛格却依旧前行的飞快,近乎手脚并用,灵活的在陡峭的山壁上寻找着落脚点,而后向上。有那么几次,他的手险些从那被风打磨的太过光滑的石头上滑下,几颗碎石松动,而后坠入他脚下无尽的深渊,悄无声息。
但艾辛格只来得及抹了把脸,将眼睑眉间挂着的那些冰雪抹成一片冰凉的水滴,以免看不清前方的路。
冰雪融化的水滴从他的脖颈处滑进衣领,冻得他想狠狠打个寒战,但是他不敢。
他怕,哪怕这一瞬间的停顿,都会阻拦住他向上的脚步。
越向上,风雪越大。
卡修斯和格莱奥在最短的时间内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上古的蛊虫、千年的灵草,在片刻时间内被他们挥霍一空,但即便是这样,艾辛格的前行也仍然艰难。
阴暗的天空中。层层厚重的云朵之后隐约透露些许的天光,苍白无力,几乎被风雪掩盖。呼啸的风从四面八方猛拂而来,艾辛格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深渊之中的灵魂的嚎哭,还是这天堑为了拦住他而放出的恶灵的声音。
他只知道,他要上去。
他还没来得及去认认真真的向伊兰迪说一句,我喜欢你。
艾辛格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沿着已经近乎垂直的山壁,指尖深深的陷入那山壁外一层厚实的积雪里,一点一点的向上爬去。
寒冷让他几乎连痛觉都失去了。如果不是格莱奥的蛊虫让他的身体不计后果的强行运作起来,不说爬上山巅,就算保持清醒也相当困难。
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脑海一片空白。等到新一轮的冰冷和疼痛沿着麻木的神经攀爬进脑海的时候,他才重新清醒过来。
艾辛格皱着眉,狠狠的摇了摇头。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风雪之中的脚下,有那么一条灰白的细线。
那是这座绝壑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那座摇摇欲坠的纤细石桥。
麻木而机械的攀爬着,艾辛格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想起来。
很久之前,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艰难而坚定的,从那条近乎荒废的山路中,去追寻一个唤为伊兰迪的信仰的。
他咬了咬牙,手指早就磨得血迹斑驳,但他仍旧抓住了下一块岩石,尽可能快的向上爬去。
忽然,风停了。
那一点点的温度此刻却像是一只燃着火焰的铜炉,将他原本混沌不堪的意识瞬间拉回了清醒的状态。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点的重新加速,心脏正努力的将温暖和生机重新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但那双瞳孔却在刹那间失去了一切神采,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穹。
他只觉得哪怕现在放开手掉进脚下的深渊之中,也不及他的心沉下去的窒息和压抑感。
无形的屏障将寒风隔开,他甚至能看清白色狂乱的冰雪被那屏障撑起,形成一个柔和而巨大的冰色弧度,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大,直至升入那厚重的云层。仿佛是一只手,抹去了那片压抑之后,纯净而静谧的湛蓝天穹,骤然间从无数乌云后透露出来。
艾辛格呆呆的瞪着自己正抓住的那块石头。
和之前的那些光滑又细碎的石块不同,那是一块明显被精心雕刻过的灰白石板。即使刚刚风雪肆虐,它却没有任何冰雪的痕迹。
向上已经再无石壁,只有一片苍蓝。
他的手,已经探到了天巅的边缘,那传说中的天巅的边缘。
艾辛格疯了一般的爬上天巅,向前奔跑。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要被寒冷的空气撕裂了一样,胸口中尽是疼痛与寒冷。
当温暖的阳光终于从乌云的缝隙中落下,照在他身上时,他只觉得那光比这寒风还要让他难过。
终于,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巅上,那巨大高耸的祭祀台。巨大的六芒星形石台层层叠起,刻着无数复杂的花纹阵法。中央最顶端,一束光正连接着高台与天幕,正在缓缓地撑起那无形的屏障。
艾辛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没有一刻停留,他冲向了高台。
那阵法发动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散。正中央,温暖的光芒仍然在绽放,化成无数飞舞的光蝶,散落在天际,化成一道单薄却坚硬的屏障。
“伊兰迪!”
他冲了过去,大喊。
雕刻着无数繁复阵法的高台阶梯般层层升高,他踉踉跄跄的奔爬上去。空旷无人的巨大平台上,只有正中央的一把剑,笔直的插在地面上。
剑柄上,一点小小的星芒还在微弱的闪烁着,同熄灭的烛火一般,终于暗淡下去。
那一刻,整座天幕忽然明亮了起来。无数古老繁复的符号文字密密麻麻的勾勒出整座天幕的形状,绽放出艾辛格见过的最粲然的色彩,只一瞬,便消散于云间。
艾辛格环顾着四周,大声喊着,“伊兰迪!你出来!!”
可是无人回应他。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着,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只有他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走向那柄剑所深入的阵眼,呼吸急促的让他好像回到了当初,他背着伊兰迪爬上这座山的时候。
疲惫不堪,心跳剧烈得让他胸口发痛,可是他只能拼尽全力向前。
但在中途,他的脚步就停下了。
一块玉佩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脚边。
艾辛格蹲下身,慢慢的,慢慢的将它捡起来,放进手心。冰凉的寒意透过指尖蔓延。
他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太冷了。
真的,太冷了。
好冷啊。
你在哪儿?
他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一缕风穿过山巅,向着更遥远的天边奔去。
TBC
——我将为我深爱之人,奉献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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