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仍然有、、、刀
　　
　　
　　

二十七、
　　
　　
　　
　　——七年前，七年前那场浩劫，索伦森和现在一样，变成这么个怪物，移山填海都轻而易举的怪物的时候，他是怎么停下来的？
　　
　　——不行，头痛的快要裂开了，根本想不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灰白的天光，吃力的抬起手，把视线藏在了衣袖后面，昏昏沉沉的开始思考着这个问题。
　　
　　对，他变成了它，那个山神一样的怪物，丑陋、可怕，却无人能敌。那些随着他呼吸吞吐一起起伏的红色骨节是像是山林里的猎犬，从未误伤过一个人。
　　
　　——是了，最初最开始的时候，索伦森还是“他”，直到彻底的变成了“它”。
　　
　　——一个彻头彻尾、失去了理智的怪物。抵挡异族仿佛已经是它刻进骨血的本能，几乎所有的异族都被那些骨节卷进了它庞大的身躯里，连一丝涟漪和波澜都不曾留下。
　　
　　……然后呢？
　　
　　对，是雷伊，他来了，带着阳光，金色？或许叫做希望更好些？总之那个披着满身璀璨的人真如同神灵一样从天而降……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残忍的事情，一直漂浮不定的意识昏昏沉沉的透过迷茫的眼睛望着远方。
　　
　　是了，就像这样，他——
　　
　　谱尼骤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遥远的另一端，庞然大物面前那一点灿烂。
　　
　　……这不是梦。
　　
　　谱尼躺在破碎的砖瓦上，神情近乎呆滞的望着那片天空，那几乎和七年前一模一样重合的场景。他突然间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扯开勒住他脖颈的衣衫。可谱尼的指尖几乎在他脖颈上留下了血痕，窒息一般的哽咽仍然卡在他喉咙那里不上不下，连他的嗓音都堵死在了那里。
　　
　　有几个白衣姑娘身手利落的从远处赶来，举着刀剑，力道恰到好处却不许他反抗的将他拉走，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异族，半推半就把突然间丢了魂一样的谱尼推进了某处结界里消失不见。
　　
　　“我赌赢了。”
　　
　　雷伊咳嗽了几声，有点无奈的笑起来。他伸手戳了戳近在咫尺的青紫色怪物，“还骗我说死了，你不还是出来了？”
　　
　　怪物身后的黑暗比云层压得更低了。
　　
　　雷伊站在它眉心的位置，平静的看着它。
　　
　　“七年前，你也变成了这幅样子。我记得的，可他们都说，你倒下之后再没站起来，那是我做的噩梦。”雷伊叹了口气，“可这些东西，我怎么会忘呢？”
　　
　　异族疯狂的挣扎不断的击碎那些红色骨节。某处主干骨节被击碎之后，怪物突然间咆哮了一声，红色骨节更加疯狂的席卷而去。
　　
　　“……你该醒醒了，索伦森。”雷伊抹了抹嘴角，另一只手捂住了腰腹，强行压住了那些仍然想要来回穿梭的红色骨节，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我背着缪斯悄悄学的叫醒你的法子，可别告诉她……我只是觉得这一次，只靠我的话，可不一定够了。”
　　
　　停顿了一会儿，雷伊柔和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微弱的淡金色气旋一点点的在他指尖凝聚，速度缓慢的异常。
　　
　　“山底的日子不好过，你受苦了……我还见到了你收养的那孩子……”
　　
　　雷伊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那些穿透了他胸膛、腰腹甚至四肢的红色骨节正在一点点的更加明亮，雷伊盯着那双巨大洞窟一般的眼睛，慢慢的抬起了另一只手。
　　
　　“我只是累了。”
　　
　　他轻声道。
　　
　　“没日没夜的疼，看不到头的日子……索伦森，”他强打精神，“让我睡一觉吧，别叫我，我想好好睡一觉了。”
　　
　　浅金色的气旋从他之间汇聚，像是寒风中的烛火摇摆不定。那一点浅金色触碰到了怪物青紫色的身躯，而后再无动静。
　　
　　那一刻，连风都是安静的。
　　
　　伊兰迪盯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凝固在那里的怪物和雷伊，指尖都在颤抖。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啊，甚至连后路都帮其他人安排了。
　　
　　可他自己呢？
　　
　　他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只有一个一切皆无的退场。
　　
　　凝固不动的红色骨节几乎没有任何威胁性，残存的异族反抗起来只片刻就将那些骨节击碎了大半，落了满地鲜红的尘埃。
　　
　　某一个片刻，骨节忽然化成了雾气。
　　
　　连带着比之前更猛烈的咆哮、结界破碎后疯狂席卷而来的暴风雪、红雾一般侵蚀整座御城的骨节，以及那突然间破碎成暴雨一般的黑暗利刃从天而降，那头怪物突然间挣扎起来，六道它肢体一般支撑着它身躯的巨大天柱也颤动起来，毫无章法。整座御城几乎在片刻间倾塌了大半。
　　
　　诺伊尔在那些已经分不清敌友的攻击中狼狈的逃窜着，直到某一刻，他突然间向前飞扑而去，将已经抬起了手的缪斯扑到了一边，“等等！”
　　
　　被打断的缪斯死死地盯着那头正在发狂的怪物，连挣扎都顾不上，迅速重新抬起手，直到诺伊尔压出了她的双手，“再等等！别杀他！七年你都能庇护！给他点时间！”
　　
　　“他已经疯了！”缪斯强硬的反驳道，“再不动手整个御城都会毁在他手里！”
　　
　　“御城已经失去雷伊了！你还想再失去一个魔君吗！”诺伊尔的胳膊被一点点的抬起来。魔君失控之后他就失去了力量的来源，残存的那丁点儿东西放在缪斯面前根本不够看。
　　
　　诺伊尔咬了咬牙，猛然发力，重新把缪斯的手压了下去，“就当做……你再相信雷伊一次，不行吗？”
　　
　　缪斯瞪着他，连呼吸都有些颤抖。她受的伤比诺伊尔严重得多，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仍然坚毅的惊人。
　　
　　片刻后，她挣脱了诺伊尔的压制，连续几次深呼吸之后，她才看向诺伊尔，“我最多给他半盏茶。”
　　
　　说话间缪斯已然抬起了手，眼神却留在诺伊尔身上，“半盏茶之后，他还在发疯……我必须动手。”
　　
　　诺伊尔盯着他，思绪已经运转的飞快。某处高大的墙壁几乎被连根拔起砸到了他们身侧，甚至遥远处升腾起的灰白火焰在某个瞬间也倏然熄灭。几乎疯狂逃窜着的一切都被看不清的红雾和利刃绞成了粉碎，那些天柱几乎毫无规律的落下又腾起。
　　
　　他根本不能保证索伦森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可他根本想不到能够保住索伦森的法子。他们没拦住雷伊，无论如何索伦森不能……
　　
　　诺伊尔发觉了缪斯突然间惊诧的神情，同样转过头看了过去。
　　
　　怪物再一次平息了下来。
　　
　　黑色的利刃大雨像是被暂停了时间，定格在了半空中。须臾后，那些自怪物身躯上蔓延的骨节和黑暗悄无声息的散去，除了仍然厚重压抑的云层和狰狞在半空中的巨大天柱，仿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雷伊的一只手搭在了那怪物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淡金色。那一缕终于渗透进了怪物山岩般的皮肤，触及到了某种运行规则的核心处，只轻轻一碰，复杂的运作体系便开始一点点的瓦解。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那头山神一样的怪物正在一点点的化成齑粉，从它眉心的地方开始。
　　
　　诺伊尔忽然睁大了眼睛。
　　
　　化成齑粉随风飘散的那怪物，眉心处逐渐显露出一个他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的人。
　　
　　风卷起了满地灰黑的尘埃，仿佛那里还夹杂着曾经有人潦草写下的字句的信纸灰烬。
　　
　　同样粉碎的还有那些红色骨节。
　　
　　失去了唯一的支撑之后，雷伊也轻飘飘的落了下来。那太过遥远看不清模样的人小心翼翼的伸手将他接住，片刻后将他拥进了怀里。
　　
　　最后一片黑暗也彻底粉碎之后，那人慢慢的转过了身，仿佛有无形的阶梯迎接他一样，他一步一步的向着远方走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