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诺伊尔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感觉到人生挫败是什么时候了，但很显然，无论什么时候，他这个师弟总能轻易让他想起这种感觉。
作为索伦森的首席大弟子，诺伊尔在各方面其实都十分优秀。早年他们还在一座平凡小镇生活时，比起索伦森，他才更像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多持家，恰恰相反，他天资有限，早在索伦森收他为徒的时候他就清楚，自己只是将来某个师弟师妹的垫脚石而已，却也毅然决然的跟着这个人走了。
但是直到跟着这人走了那么好几天之后，他才意识到，索伦森是真的不会带孩子。
其中的艰辛颇多，但好在他的坚持也算是有收获。至少在他离开之后，他那相处没多久的小师弟还活蹦乱跳的。
但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索伦森带孩子的方式。
诺伊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师父他什么时候说……这话的？”卡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那句把自己扔出去喂狗了。
这是得心多大能用这种话吓唬小孩子。
艾辛格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就……很久以前。”
“这种话你也信？”一边伊兰迪眯着眼睛，打量他。
“因为我师父告诉我的时候，”艾辛格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冷静道，“他拎了个死人脑袋给我。”
半晌后他补充道，“还是被啃光的那种。”
这下雷伊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的确是索伦森能想出来而且敢干的事情。但他根本没想到这可以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孩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或者在他看来这点事根本也算不上什么阴影。
再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除了雷伊之外，他很少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和感受。
诺伊尔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艾辛格的脑袋，在伊兰迪瞬间锐利的目光中淡定的收回了手，“现在你知道了。他吓唬你的。”
艾辛格面色复杂，但也没忘一只手悄悄地拦着伊兰迪。平时他酒量虽然还算得上不错，但奈何御城的酒的确有些烈，之前又没吃什么东西，让伊兰迪着实有些吃不消。
“你们应该还是见过的。”雷伊想了想，温言道，“上一次你们来的时候，诺伊尔就在。你还说他是个道士。”
“……我真没认出来。”艾辛格道，“师兄以前的画风没有这么……文雅。”
“你以前很彪悍吗？”一旁的谱尼打趣道。
“还好。”诺伊尔不接他的茬儿。原本算得上有点感伤的氛围，在艾辛格那一句话蹦出来之后，彻底崩成了唠家常。
谱尼兴致勃勃的追问起来，诺伊尔只是偏开了目光不看他，一边的雷伊浅笑不语。
艾辛格悄悄地看了眼雷伊。
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虽然和诺伊尔相处的时间也就短短的那么几年，但这位师兄他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即使刚刚出手是为了护着谱尼，可到现在看来，这始终不离三步远的态度，师兄还是护着雷伊更多一些。
而且就刚刚那一手他也看得出来，诺伊尔恐怕已经在这院子里蹲了许久了，不知什么原因不肯出来见面，还是伊兰迪那一剑把人逼出来的。他这师兄也绝对是个难缠的人物。
想到这，他又抬眼看了看那个青年。
温润的青年仍旧面带微笑，神情自始至终都带着种柔和，让人生不出恶感。
而且，雷伊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那双眼睛若是单独望着的话，也就像是个一般公子哥那样，明亮又沉稳。可偏偏着落在他面上，那眸子便是说不完的温润柔和，眼神比御城的天还要干净几分，只一眼就能教人生出亲近的意思来。
可若只是好看，可入不了索伦森的眼。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好了，那些事你若是想听，以后找个时间你们细说就是。”雷伊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向了艾辛格，“太晚了，不介意的话，今晚留在这里吧。”
艾辛格婉言谢绝道，“多谢，我们有居所，就不劳烦您了。”
“我知道。”雷伊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但我这里，比外头还是安全那么点儿的。”
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下桌面，便缓缓站起来。这人看上去清瘦，站起来却不比艾辛格低到哪里去，甚至比伊兰迪还高点儿。
“索伦森和我说过你的事。”他敛去了笑容，神情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说是认真更多一些，“我这里虽然比不上外头宽敞，但至少，那些东西一般是不敢来的。”
艾辛格怔了怔，片刻后，他忽然低头抱拳，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也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经历就是经历。”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我已经躲了十几年，不可能躲一辈子。”
“即使我告诉你，你会万箭穿心，生不如死？”雷伊敛去了笑意，认真无比的盯着艾辛格。
伊兰迪忽然开口道，“不会的。”
他不知何时站在艾辛格身后，像是他的影子，亦步亦趋，从未离开过一样，平静道，“我护他周全。”
雷伊怔在了那里。就连谱尼和诺伊尔也被他触动了几分。
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一只手扶着额，笑了笑道，“抱歉，说了些不好的话。”
诺伊尔上前了半步，却被他抬手拦下了，看着艾辛格他们的目光里也多了些东西，“总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慌，来这里。”
顿了顿，雷伊平静道，“就算是城主想动你们，我也是能护得了一时的。”谱尼面色猛然一变，他却置若罔闻，“我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在这里护着你们，还是能做得到的。”
艾辛格看着他，眼神同样平静又认真。
“……我记得了。”艾辛格道，“如果日后遇到了麻烦，我会来找您的。所以……您也要好好的。”
他们没有留的太久。简单道别之后，艾辛格和伊兰迪就离开了庭院。
凯兮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那林子旁边，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草叶，艾辛格他们刚刚走近，她头也不抬就开口道，“聊完了？”
“嗯。”艾辛格看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有事？”
“也没什么。”凯兮歪着脑袋想了想，“虽然这位我们的确不敢动，但是有些他不想说的话，你们可不能不知道。”
一阵微风拂过。
“今个儿我在，索伦森的事儿你们说就说了。”和雷伊的温和不同，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像是面具一样，将凯兮的神情藏在了笑意底下，“以后，别再打听了。会死的。”
两个人回头看着她。
“守御可是什么偷鸡摸……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凯兮道，“他的事，御城不提有不提的道理。”
她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青年。
艾辛格只是略皱眉头，但伊兰迪眼里已经流出了明显的杀意，那股暗流般的戾气甚至比那个少年杀手更盛。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神情重归平静，淡淡道，“多谢提醒。”转身便和艾辛格一起离开了。
凯兮歪着脑袋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扬了扬眉。
他们这群人一直觉得艾辛格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毕竟是索伦森手把手带大的徒弟，资质也比诺伊尔强上许多，自然是难得一见的一把好手。然而刚才她忽然发觉，雷伊的判断仍旧是敏锐得惊人。
不止艾辛格，那个伊兰迪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守御经手的事即使不是完美的，也必定趋近完美。然而就在全城守御的清理之后，还能从那些残存的些许蛛丝马迹猜出七年前那一战，还有更多的细节。这个人，某种方面来说，比异族难对付的多。
凯兮叹了口气。
最近是铁定要加班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可就糟糕了。
这几个小子知道了不打紧，可如果那一位知道了……
御城的天恐怕就真的要塌了。
TBC
事实上在场不知道索伦森还活着的人大概只有雷伊了吧
封锁索伦森的消息有一半是因为雷伊
可以剧透的一点原因是雷伊目前是御城最强战力没有之一
大概就是甘尽苦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