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伊兰迪的伤口恶化了。
这无论如何算不上个好消息,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艾辛格抱着自己的那把刀坐在地上,下巴搁在刀柄上,似乎这样做能让他省力些。
清晨的霞光挣扎着从远处低矮的山头弥漫开来,落入这片森林,给黎明添上了一分暖意,但艾辛格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再美好的景象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更何况他们俩已经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走了几个月。
几个月啊……
艾辛格一点都不想回忆他当初突发奇想的目的,也不想回忆这几个月他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鬼知道他师父老人家为什么要藏着这么一张破地图。
不远处被他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小小的火堆忽然啪嚓响了一声,黯淡的火花明亮了那么一瞬,而后便彻底熄灭了下去。
“发什么呆呢?”
伊兰迪此时也已经收拾好了伤口,“该走了。”
艾辛格站起来,把刀挂在了腰间,盯着他那被撕裂的袖口,“疼不疼?”
“还好。”伊兰迪本就偏白,此刻他的脸色更是苍白的有些无力,“如果没差错的话,我们马上就会到了。”
艾辛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哪怕有着层层树叶的阻隔,他还是看到了那如灰色天堑般的巨大石壁。那是这条山脉的最高处,也是那张地图的边缘处。艾辛格甚至看不到它的顶端,厚实的云层将这座灰色的天堑拦腰斩断。
“没猜错的话,那顶上就是御城了。”
“那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艾辛格走过去,两人简单的确认了方向便迈开了脚步,临走前艾辛格还不忘在那堆烧的漆黑的枝桠上踩了几脚,“如果这个什么‘御城’是假的呢?”
这倒不是什么假话。
因为凭他师父的个性,这张地图是假的也毫不奇怪。
伊兰迪顿了顿,冲他露出一个灿烂得如同他们身后朝霞的微笑来。艾辛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居然在伊兰迪背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我会宰了三个月之前的你。”
“……”
艾辛格忽然无比希望伊兰迪看错了地图,或者是他们走错了方向。
随着视野从朦胧变得清晰,而后又向着昏黄发展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森林。
艾辛格眯了眯眼睛。周围的树丛已经变得稀疏,他可以毫无障碍的看到头顶湛蓝的天穹。
“你说……”艾辛格回过头去,却没能看到伊兰迪。
他怔了怔,却发现伊兰迪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他身后,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艾辛格蹲下来,伸出手,触及到的却是一片滚烫。
他慢慢睁大了暗红的眼睛。
伊兰迪的伤显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轻松。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艾辛格毫不犹豫的撩起了伊兰迪的衣袖。被猛兽撕裂的袖扣上还有着已经发黑的斑驳血迹。艾辛格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触碰着伊兰迪受伤的手臂,指尖缓慢而轻柔的拂过缠绕伤口的布料。
虽然已经猜到伊兰迪对自己的伤是轻描淡写,但艾辛格没想到他的伤口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别逞强啊。”他低声说了一句,而后慢慢的搀起伊兰迪,把他背到了背上。
微弱却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肩头,艾辛格抬头望望暮色降临的天空,开始向前走去。
不远处,地势骤然起伏,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路通往那天堑般的山巅,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深谷。
山路向来是不怎么好走的,无论是那些天然陡峭的石路,还是经过万千的时光冲刷形成的绝壑。
不过这却是那座藏在云层之中,山巅顶峰这座城池最好的庇护。
当床头的风铃响动的时候,卡修斯就已经睁开了眼。他的医馆向来是不关门的,毕竟谁都不能保证没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
不过他没料到今天的第一个病人会来得这么早。
从门外吹拂进来的风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和微凉,也让卡修斯打了个寒战,彻底清醒过来。
天色还有些昏暗,但卡修斯已经能看到门外的天空中,层层云雾之后那一点轻柔的光芒了。
一个年轻人正背着他的伙伴,瞪着站在柜台后的小黑。只一眼,卡修斯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小黑不会说话。我是医师。你生病了?”
年轻人愣了一下,闻声转过头看着他,“不是我,是……”他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什么好的称呼,“麻烦你……额您看一看!”
卡修斯快步走上前,年轻人按照他的示意把他的伙伴放在了大堂里的一张藤椅上,同时侧身给卡修斯让了让地方。
藤椅上的人同样年轻,面上却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卡修斯低头,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高的有些出人意料。
被他唤作小黑的青年已经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了卡修斯身后。
卡修斯轻轻的撩起那人的衣袖,动作仔细却麻利的解开了那有些凌乱的包扎,仔细的看着那道长且深的伤口,“怎么受的伤?”
“野兽,抓伤的。”年轻人的回答言简意赅,他的呼吸也很急促,不比藤椅上的人好多少。
卡修斯放下了他的手,快步走到柜台前,抓起一只小药箱,“小黑,按之前用过的方子给他煎碗药。”
小黑闻言,十分听话的点了点头,而后消失在楼梯后的一扇门里。
仔细清理着那道处理的实在不怎么样的伤口,卡修斯低垂着眼睑,慢慢的将药粉洒在那道伤口上,而后重新包扎。
直到卡修斯直起身,年轻人才开口道,“医师,他情况怎么样?”
“没大碍。”卡修斯小小的松了口气,“只是拖得有点久了。多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年轻人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放松下来,“多谢了,医师。”
“我的医馆不关门,他醒之前,你们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卡修斯转身,走进了柜台里,想了想,他伸手拿过几株已经晒干了的草叶,打算把它们研磨成粉。
天还没完全亮,不过再躺下的话他也没多少睡意了,倒不如做点事情,总比闲着要好得多。
年轻人席地而坐,抱着一把古朴长刀,下巴搁在刀柄上,直直的看着他的伙伴,暗红色的眼眸下是一片淡淡的青灰色。他的呼吸也一点点的从之前的急促平缓下来,额上的汗水在清晨不甚清晰。
看得出,他并没有他表面上那般轻松自如。
年轻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柜台后仔细研药的卡修斯,道,“医师,能麻烦您先照看下他吗?”
卡修斯点了点头。
年轻人低头看着他的伙伴,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便跨步走出了医馆。
挺有趣的人。
卡修斯低头看了看桌面一堆淡黄色的药粉,慢慢的把它们收好,包成小小的药包放在一边,又拿过几片开始继续研磨。
一丝微光从门外照进,在地面上留下一片柔和的浅芒。
天亮了。